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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是深黑色,是神明絕望的眼睛。

張錯醒過來時,渾身上下無比通暢,竟似重獲新生那般。他四肢輕快,且充滿力量,意識也格外清明。

張錯楞了會兒神,發現正躺在自己床上。

躺在自己床上?怎麽會......難道那些......那些都只是一場夢?

煞氣,迷花粉,師父,先生......他將先生給......五臟六腑被蠱蟲噬咬的劇痛,肚子裏鉆出毒蛇......鳴沙山......聞人靖坤......

畫面一個接連一個,飛快地擠進張錯腦子裏。

不、不是夢,那些都是真的!

張錯猛地從床上翻身坐起來,他快速去摸自己的肚子、胸口——竟毫發無傷!

怎麽會這樣?

可他明明......血液被吸幹,骨肉被啃食,身體漸漸變冷,孤零零地死去——那痛楚是多麽恐怖!

那毛骨悚然的滋味絕不是假的!他死前望眼欲穿,只想再看先生一眼,這卑微的懇切也絕不是假的!

很疼很疼。只是想想,就疼得人活不下去,直想下地獄。

可他現在還活著,身上一處傷口也沒有,沒有密密麻麻的蠱蟲,沒有鳴沙山的烈火......

“先生......是先生......”張錯喃喃道。

他生得太賤,不會有神明來救他,只有先生會一次一次將他從地獄深淵,帶回人間。

“咳咳......咳咳......”

屋內傳出一陣虛弱的咳嗽,微如蚊吶。

張錯立即認出這是聞人聽行的聲音,他登時渾身一凜,脫口喊道:“先生!”

張錯飛快下床,尋聲轉過頭,在窗戶下找到了聞人聽行。

聞人聽行一身白衣如雪,長發披散,雙眼以一條白色紗帶遮擋,嘴唇蒼白,毫無血色。

他身體虛軟地靠坐在墻角,微仰起頭,袒/露出一節脆弱的脖頸,那細瘦的手腕無力垂下,手背搭在地上。

他一動不動,僅有淺薄的胸口在輕微起伏,證明這個人還活著。

張錯呼吸一窒,頓覺渾身冰涼。他發瘋一樣撲過去,雙目通紅,眼淚一下子湧出來:“先生......先、先生......”

聞人聽行垂在地上的手動了動,緩緩擡起,抹掉張錯臉頰上的熱淚。他嘴唇輕輕翕動,吐出一聲:“哭包。”

聽他說話沒半分氣力,張錯哭得更厲害,磕磕絆絆地哽咽道:“你、你......你怎麽......怎麽了?”

張錯:“你......我、我明明......我、我死.....死了......”

“你做了、做了什麽?你的......你的眼、眼睛......先生、你、看不見了?”張錯抖著手去摸聞人聽行眼睛,卻被聞人聽行偏頭躲開。

張錯的手僵在半空,心一瞬跌入谷底,摔得七零八碎:“先生......你做了、做了什麽?”

“我不懂......不懂巫術,但我也、我也明白、因果道理。”張錯不敢問,卻一定要問,“許多、強大的巫術、都會......都會、耗人壽數。你......”

他緩緩靠進聞人聽行懷裏,就像個驚恐無措的孩子:“死而覆生,顛倒陰陽......這是、天大的禁術。你到底、付出了......什麽代價?”

“你說、你說啊......”張錯渾身發抖,如困獸般低吼道,“你......你告訴我!......你說啊!”

張錯抱著聞人聽行不撒手,臉頰緊貼聞人聽行胸口。他真想挖出這人的心看看,看他究竟在想什麽,看他是不是瘋了心!

忽然,張錯察覺到了什麽。他身體一頓:“你、你......你的......你的、心跳......”

張錯擡起頭,不敢置信地瞪聞人聽行,他用手壓住聞人聽行心口——那裏的心跳緩慢微弱,心臟要許久才會勉強動一下,只輕輕那麽一下。

輕輕一下,又要安靜很久。這讓人害怕,怕這心臟下一次停滯,就再不會動了。

“先生......你......”張錯收回手,珍珠大的淚滴劃過鼻梁,掉落下來,濺濕聞人聽行的白衣。他很小聲、很小聲地問,“你是不是......是不是......要死了?”

好像他很小聲,詛咒就不會成真。

聞人聽行沒說話,他沒有給張錯任何反應。

張錯看見聞人聽行脖子上的咬痕,他就像被狠狠掄了一刀。一刀豁開身體。

巨大的恐懼攫住他。他抓緊聞人聽行:“你瘋了嗎?......為什麽?為、什麽?”

“你忘了......忘了我、我對你、做過什麽?”張錯摸上聞人聽行的脖子,紅著眼質問,“你、你拿命、救我?我算、什麽東西?”

“......我禽獸不如!”他大聲嘶吼道,“我、狼心狗肺!恩將、仇報!”

一聲一聲,是鋒利的刀刃,把兩人都傷得體無完膚:“你為什麽、要管我?讓我、去死啊!讓我、下地獄啊!我活該!我該、該死!”

“阿錯。”許久沒開口的聞人聽行突然伸出手,彈了下張錯鼻尖的小黑痣。他彈得很準,並不像瞎了眼。大抵是有過千次百次的重覆,很熟悉罷了。

這親密熟稔的動作,像點了張錯穴道。張錯一瞬安靜下來,他怔楞著,似個傻子。漆黑的雙眼被淚水浸軟,呆呆巴望聞人聽行。

聞人聽行提起嘴角,短暫又清淡地笑了下,他哄著張錯說:“阿錯,乖一點。一點就好。”

張錯瞪著他,瞪了好半晌。

張錯好像明白了。一些他一輩子不敢想,已經被他埋進地獄深處的妄念,突然毫無征兆,破土而出了。

張錯捧住聞人聽行的臉,不敢用力問:“先生,你是不是、是不是......也喜歡我?”

聞人聽行抿了下嘴唇,沒有吭聲。

“你也、喜歡我......是嗎?”張錯又一次去碰聞人聽行的眼睛,這一次,聞人聽行沒有躲。

白紗很涼,涼得人指尖疼。張錯絕望:“你真的、喜歡我?不是、把我當成、孩子、弟弟那樣......而是......而是......”

他哭著哭著,竟然笑了:“而是......像我喜歡你、一樣、喜歡我?”

“你為什麽......為什麽、不說?......九年了......你為什麽......”

聞人聽行平靜地說:“我毀過你一次了。不能再毀你第二次。”

“胡說。”張錯把聞人聽行抱進懷裏,他眼中淚水停斷,直勾勾瞪著地面,“不會的。不會......”

“一定、有辦法。”張錯將人越抱越緊,著了魔一般,“去神農......神農不行......就去找......一定......一定能、有辦法救你。我們會、在一起。我們、好好地、在一起。”

“阿錯......”聞人聽行被他勒得喘不上氣,半仰起頭,艱難地哼道,“......疼......你放開我......”

而張錯卻像害了癔癥,聽不進去。他不敢放開聞人聽行。這人現在薄得像一張紙,他放不了。他好怕他一放,聞人聽行就沒了。

“我錯了......”張錯喃喃地說,“我不該、那樣對你......我被鬼、迷了心竅......不要害怕我,不要、恨我......不要讓我、放開。”

“我以後、會乖......會聽話......不要、離開我......別不要我......”

“阿錯......放開我......”聞人聽行無聲吞吐道。他徹底沒了氣力,歪過頭,在張錯肩頭暈了過去。

這時候,“砰”一聲巨響,門從外面被踹開。

而後一道黑影飛一樣掠進來,張錯恍惚之間,感覺後頸突然一痛,他身子像過電般顫了下,而後快速沒了意識。

進來的是聞人曉眠。他打暈張錯後,趕忙將二人分開,聞人聽行渾身虛軟,倒在地上一動不動,沒有生氣。

聞人曉眠摸到聞人聽行的脈,嚇出一身冷汗。她將人扶在自己肩頭靠著,急忙拿出一瓶藥水,往人嘴裏餵。

聞人聽行根本喝不進去,藥水順著他的唇縫往外淌。

“怎麽連藥水都喝不下去了?”聞人曉眠鼻子一酸,哭出來,“先生,我求你了,求你喝下去吧,你不喝會死的,你現在就會死的!”

她一瓶灌不進去,就拿出第二瓶,捏開聞人聽行的嘴,再往裏灌。

又灌了兩口,聞人聽行的身體忽一下痙攣,而後他眉頭皺起,劇烈地咳嗽起來!

“先生!”聞人曉眠放下藥水,替他撫順胸口,“先生,你能聽到我說話嗎?我是曉眠!你醒醒!”

聞人聽行胸前急促地起伏,他側過頭,一口血嘔出來,濺了聞人曉眠滿身。

“先生......”聞人曉眠哭得更兇,“你醒醒......”

“好了,別哭了。”聞人聽行呼吸微弱,“曉眠,扶我起來。”

“你怎麽了?到底出什麽事了?你的眼睛為什麽看不見了?你怎麽虛弱成這樣?”聞人曉眠一連追問,急得要命,“怎麽辦......怎麽辦......”

聞人曉眠:“你跟我回神農吧!說不定有辦法,說不定......”

“沒用的。”聞人聽行打斷她說,“別費勁了。你當真看不出來?我已是強弩之末,油盡燈枯,活不了幾時了。”

“你閉嘴!”聞人曉眠喊道。

“我的身體,我比任何人都清楚。”聞人聽行說,“而且鳴沙山,還有事情等著我。我不能走。我這最後一口氣,還要留下做要緊事。”

聞人聽行轉過頭,朝向一旁的張錯,問曉眠:“老管家呢?我讓他看著院門,就算是你,他也會攔。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聞人曉眠說,“我猜你不在大院,就在阿錯的別院,所以一路過來。但我一個人也沒遇到。”

聞人聽行怔了怔,低聲道:“看來我還是晚了一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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